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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类不再逼索自然,才能拥抱未来
发表时间:2015-12-02 15:27:59 作者: 段永朝

在迎来新的轴心时代前,我们或许应该认真回顾一下过去的科学发展中犯下的错误,只有不再一味对自然逼索,才能更好地展望未来。

来源 | 未来创客 

我想说的是我们将会迎来新轴心时代,今天才刚刚开始。我借用“轴心时代”的词汇,新轴心时代会在哪里呢?我也不知道。它可能是在一个实时的物理世界和虚拟空间平行展开,它也许在地球和火星之间平行展开。

我们需要考虑轴心世界之后这2500年,其实是追逐世界本原,诠释生命的隐喻。人类2500年,不同的文明都想找出理由解释这个世界的本原。西方人找到的是逻各斯,东方人找到的天人合一,花了2500年解释这个文本,正所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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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柏拉图的洞穴隐喻中,人类是身处于洞穴之中,对洞穴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当他们看到洞口投进的光芒,看到燃起的火焰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的移动,就推测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

然而,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要认识世界的本原需要人类走出洞穴。这就需要光芒!而这个光芒被叫做理性之光。所以西方主流思想史就是逻各斯发扬光大的历史。这个洞穴隐喻影响了后世25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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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苏格拉底时期,还有位最值得关注的哲学家叫赫拉克利特,我们都听到这样一句话叫“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是赫拉克利特的理念。赫拉克利特曾经是一个小王国的后代,好比阿育王的佛陀一样,他是一个王族后代。他愿意远离城市,远离喧嚣,并留下一句名言叫“自然爱隐藏”。

在拉斐尔的油画“雅典学院”中,中央的长胡子老者是柏拉图,他旁边站着的穿着淡蓝色衣服的是亚里士多德。这两个人的手势表明了他们的哲学倾向,柏拉图的手向上指,亚里士多德的手向下指。柏拉图向上指意味着理性之光引领人们前行,而亚里士多德认为所有的人类知识都必须跟实践相结合,所以逻辑学、伦理学、物理学、哲学、艺术,亚里士多德涉猎的门类非常宽泛。比方他提出了著名的影响后世逻辑学的三段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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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坐在台阶上孤独的老人就是赫拉克利特。他提出来的哲学被称做流动性哲学。用于我们今天所说的互联网哲学就与瞬间、当下、永远的现在产生内在的契合。我们简单地看一下赫拉克利特他对待神灵的态度,对待自然的态度,你就可以理解。

这幅画面的左边彩色的那个图像是一个叫伊西斯的掌管大自然的埃及女神,当她进入希腊神话后,就成了阿尔忒弥斯她身上长满了乳房,被描绘为多乳之神,意味着她是丰产之神、自然之神、生长之神。阿波罗用手揭开阿尔忒弥斯身上披的面纱即揭开自然的面纱,是西方思想史一个重大的隐喻。

在掀开自然的面纱中逐渐有后世的哲学家们,把它逐渐逐渐概括成比较清晰的思路,典型的就是笛卡尔。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就是想解决2500年前哲学家的问题,解释世界的本原。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笛卡尔的年代,逐渐确定为认识论的方法,笛卡尔做了这样一个重大的假设,并把这个世界区分为主体和客体,我们也把它叫两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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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待认识的客体,一个有待掀开面纱的客体。一个人证明自己在世上存在的价值,乃至于证明自己的荣耀,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来证明自己能力掀开自然的面纱。所以弗朗西斯·培根,实验科学的鼻祖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自然不开口,就拷问他”。什么是实验?如果自然不开口,就拷问它。很多人看过哈利·波特第一卷魔法石,炼金术士,就是想找到这个世界的原初物质,干两件事情:第一配置长生不老之药;第二,获得点石成金之法。

在轴心时代的东方古国在这一点上不分伯仲,只不过东方人民给出的叙事方式是天人合一、阴阳五行,但目的仍然是要解决这个世界本原的问题。所以在魏晋南北朝的时候,东方也掀起一股炼丹之风,炼丹就是要获得长生不老之药,就是想发掘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

伏尔泰是法国启蒙思想家,他曾经说过“如果自然不开口,就把它放到绞刑架上威胁它”。他们把大自然人格化,他们把大自然看成是一个多乳之神,丰产之神,我们可以逼迫她、威胁她,恐吓她,逼迫她拿出来,交代她自己的秘密。

海德格尔曾经有一个词叫逼索。说2500年以来,当然主要是雅利安人们逼索这个世界,他们在河流上拦起水坝,逼迫河流交付能源。在大地母亲的深山峻岭和深处凿壁开荒,逼迫大自然交付煤矿,交付铁矿石。

这边是逻各斯的传统,就是对这样一种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力量的信仰。但段老师是不是反智主义者,只是想讨论一下,我们的世界观是怎么形成的。这一点我们有权力质疑。我们的这些世界观是以何种方式,何种版本,加载到我们脑海深处的,我有权力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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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卡曾经有这样一句话,说“我无法原谅笛卡尔,因为他在整个哲学中都想摆脱上帝形式,但无法避免让上帝给世界一个初始的推动,在这之后再也不需要上帝。”

上个世纪70年代,大概是1972年,著名的日本创价协会会长、日本佛教徒池田大作和英国的历史学家汤因比有过一个对话,这个对话后来写了一本书《展望21世纪》。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和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在展望21世纪的时候,共同有一个感觉就是宗教的衰弱。宗教的衰弱其实不是从二战、一战屠杀犹太人开始的,宗教的衰弱恐怕是从文艺复兴开始的甚至宗教精神是不是在罗马皇帝把基督教宣布为国教之后,中世纪就已经开始了宗教精神的衰弱?

尼采说上帝死了,因为科学的理性精神不再需要上帝,不再需要那个第一推动。人类自己发现自己能够解释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外来的任何的,科学的光芒无法照到的地方,来拼贴这个世界的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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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爱隐藏到底是自然善于隐藏,跟人类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呢,还是自然天生要隐藏自己?像中国的禅宗所言,当一个人号称自己抓住禅,其实已经远离你而去,这其实是非常有深意的禅语。俯瞰2500年来,顺着逻各斯的路线不断地逼迫自然,索取自然、压榨资产。所以上面这个单词力学,是法语,但同样有一个含义是轨迹、迫使、强迫。

我们说的技术和力学这样的词语,在古希腊里面、拉丁文里面都包含这样的意思,不光是技术、工具、机器,它是某种逼迫的力量。所以庄子说过一句话,使用机器难免产生机心,恐怕庄子跟赫拉克利特在遥远的过去有这样智慧的心灵碰撞。

所以我们要反思千年史,更要反思百年史。

笛卡尔之后,这个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是因为用我的语言说,人突然变得胆大妄为。人突然发现自己雄心万丈,能够实现他所想要的,人突然变得无所顾忌、百无禁忌。笛卡尔之后的科学,特别牛顿之后的科学,经过这200年的发展,成果丰硕,毋庸置疑。但是里面所包含的精神分裂又该如何解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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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我们从艺术上来看,绘画史、雕塑史从宗教题材转向了专注个体的人,写实主义、透视法是文艺复兴早期历史作品的主要技法。但是梵高之后,印象派之后,为什么直到今天大量的艺术流派、印象派、抽象派、立体主义、行为主义,后现代主义、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此起彼伏,却仍有艺术家惊呼艺术百年之前已死。为什么艺术已死?笛卡尔之后的科学、艺术、文学到底对人类的灵性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

比方量子物理认为这个世界取决于你怎么看,它既是波,也是粒子,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量子物理学告诉我们,牛顿的体系中,单一的诠释体系恐怕不足以说明这个世界。是否自然是以这种方式来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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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年前在数学里面出现了一个重大的争论,这个争论就是数学的基础是什么?或者换句话说数学和逻辑学哪一个在前面?是数学决定逻辑,数学需要逻辑,所以才有了逻辑。

逻辑学是从亚里士多德开始的,直到布尔等人提出数学逻辑、符号演算。逻辑学的领军人物是应该著名的罗素。

罗素图谋把所有的数学知识都建立在逻辑的基础上。罗素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怎么样从定义最小的东西,然后用逻辑推导,推演出整个数学世界。如果拿一棵树来打比方,就是他们试图找到一棵完美的,包罗万象的数学之树,既然是一棵树就有树干、有树枝,有树叶,枝繁叶茂,但树干代表着最基本的公理性,树枝就是推出若干种定理,树叶就是更加具体的命题,这样棵树要包罗万象,把数学的全部知识一网打尽。这棵树上又要长出梨来,又要长出苹果来,数学之树比喻为一棵水果之树,这颗水果之树不但要长水果,还要结杏、梨、葡萄,这才叫把数学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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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派是形式主义,领军人物是德国的数学家希尔伯特,他在世界数学大会上宣布了23个问题,迄今为止,这23个问题仍然有一小部分没有得到解决。希尔伯特的梦想听上去比罗素更加宏伟,他说我不需要逻辑,逻辑都是符号,为什么需要遵守亚里士多德逻辑呢?为什么需要遵守一个大前提、小前提、结论这样的三段论呢?我完全可以编造出来一个新的逻辑体系,我们把它叫A逻辑,只要这个A逻辑可以自圆其说就好。希尔伯特说:我要编制一个形式系统,这个形式系统把逻辑都一网打尽了;我要编造一个符号演算系统,它可以推导出任何可能的数学系统。

一百年前,还有一位德国数学家叫弗雷格,写了一本实现这个野心的缩小版《论算术的基础》,这本书即将交到出版社印刷时,他收到了他的好朋友罗素的一封信,估计看完这封信,弗雷格跳楼的心都有。罗素告诉了他一个什么样的噩耗,让弗雷格万念俱灰呢?就是著名的罗素悖论,后来人们为了讲故事他把叫做理发师悖论。

理发师悖论说天下有一个非常牛逼的理发师,他有一个非常文艺范的口号:“我只给那些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所以他既要给自己理发,却又不能给自己理发。罗素悖论说的就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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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体系只有两个特点:第一,一个数学体系应该能够包罗万象。但是它还有第二个属性,就是我们希望长出来的梨和长出来的苹果都属于水果。你千万不要这儿既长梨又长苹果。不能一会儿1+1=2,一会儿又1+1=3,这个叫数学理论的一致性。

更戏剧性的场面是1931年匈牙利数学家哥德尔证明了,在数学领域中,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哥德尔定理证明了完备性和一致性不得兼得,基本上宣告了一百年前数学家们的万丈野心破灭了。

也许我思绪跑的太快,但是不由得我不做这样的联想,因为100年前,就在做这样的奠基性的事业时,歌德尔宣告这个美梦的失败。我觉得这是人类思想史上最成功的一次,让所有狂妄的数学家醒醒酒,让他们不要再逼索自然了,让他们明白什么是自然爱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