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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速度比变化方向更重要—纪念阿尔文•托夫勒,一个影响时代的人
发表时间:2016-07-08 17:06:18 作者: 胡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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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文•托夫勒(1928-2016)美国未来学家、社会思想学家

“出卖”未来

1970年,阿尔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的著作《未来的冲击》(Future Shock)问世。“未来的冲击”这一说法是否托夫勒发明尚存疑问(尼尔•波兹曼认为是自己和另一位同事率先使用的),但他确实第一个用该词雄辩地论证了后工业时代的一种生存状态:当社会发生巨大的结构性变革,并且这种变革进展太快、以至于人们来不及适应时,他们就会被变革压倒,被压力击溃,孤独无依,迷失方向。其中很重要的一个表现是“信息超载”,即人们可能没有能力对狂轰滥炸的信息加以心理上的处理。

托夫勒相信,大多数社会问题本质上都源于“未来的冲击”。用一句话概括这种冲击,就是“在太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在书中,托夫勒搜集了来自全球各个角落的分散的事实,得出结论说,科学、资本与通信的汇聚所导致的太多、太快的变化,已然催生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这个社会的异化程度日益加深,核心家庭趋向解体,毒品使用增加,犯罪率上升,正是因为人们对未来冲击给社区、机构和国家所造成的巨大挑战被迫进行心理回应。

虽然听起来不无灰暗,但从语气上来说,托夫勒的书更像是一个好奇的知识分子在沉思未来,而不是情绪消沉的世界末日预报。在《未来的冲击》一开头,托夫勒就写道:“本书旨在论述,当人们陷入变化的汪洋大海时,他们会发生何种情况。它旨在说明,我们适应或不适应未来的种种状况。论述未来的著作已大量问世。然而,它们大多是有关明日世界的危言耸听之作。与之相反,本书着重描述的是明天的‘轻松’面,或与人性相关的诸方面。此外,它还着重说明,为了走向明天,我们应当采取哪些步骤。它涉及普通的和日常的种种事情——我们购买和扔弃的产品,我们离开的地方,我们供职的公司,在我们生活中穿梭而去的人们。它描绘友谊和家庭生活的未来。它探讨新奇的亚文化群和生活方式……而把所有这一切联系起来的是那股奔腾咆哮的变化潮流,无论在书中抑或在现实中都是一样。今天,这股潮流是如此势不可挡,它已经在颠覆我们的组织,改变我们的价值观念,动摇我们的根基。变化是未来侵入我们生活的一种过程,因此,我们有必要不只是从历史的大视角、更是从活生生的个人所经历的变化的角度,来对其加以审视。”

未来学由此诞生。《未来的冲击》销出600万册,被翻成十几种语言,将托夫勒带到全世界的聚光灯下。它和1984年出版的《第三次浪潮》(The Third Wave)及1990年出版的《权力的转移》(Powershift)一起,构成托夫勒的“未来三部曲”,刺激了对未来预测的巨大需求。可能最全身心拥抱未来学的就是以硅谷为代表的高科技行业了。由于硅谷的巨大影响,托夫勒一手播撒的未来学种子遍地开花。按照流行的说法,如果你在一家现代公司里做管理人员,而没有花时间像一个未来学家一样思考的话,那就意味着失职。

未来主义的发明者当然不是托夫勒夫妇(海迪•托夫勒开始作为研究者和编辑,后来作为共同作者,加入了“未来三部曲”)。H.G.威尔斯、儒勒•凡尔纳和乔治•奥威尔都可以称为未来学家。也许现代意义上的未来学是伴随着原子弹的爆炸而诞生的,因为在那以后,人们突然获得了想象力,推测他们生活的世界可能没有未来。兰德公司的研究者赫尔曼•卡恩运用可靠的科学原则,详尽预测了热核战争的可能结果。他的著作,例如1962年出版的《关于不可思议的事情的思考》(Thinking about the Unthinkable),为新兴的未来学奠定了基础。

然而,未来学深入大众人心,却必须归功于托夫勒夫妇。托夫勒在《未来的冲击》一书中写道:“一台运转良好的、用以创造和散布时尚的机器现在已成为现代经济中稳固的组成部分。”未来成为时尚。信息的大量买卖,其中包括对于未来主义的买卖,也许是我们时代著名经济故事的最后章节之一。

信息时代的圣言妙谛

位于加利福尼亚门罗帕克的未来研究所所长保罗•萨福是当今美国最活跃的未来学家之一。他把未来学家分为两类:一类是“预测者”,另一类是“幻想家”。预测者帮助人们拓宽对事物可能性的认识,而幻想家则是那些对未来作过认真幻想,并努力使幻想成真的人。

作为预测者,托夫勒的预测准确度相当高。克隆、个人计算机的普及、互联网的发明、有线电视以及远程工作都一一实现。他也是最早意识到知识(而不是劳动力或原材料)将成为最重要的经济资源的作者之一。他发明了“产销合一者”(prosumer)这一说法,洞察了生产和消费合一的趋势。

预测者并不亲力亲为,但会对亲力亲为者产生巨大影响。托夫勒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政治领导人、企业家、技术人士,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和中国总理赵紫阳都曾经请教过托夫勒。泰德•特纳因阅读托夫勒获得启发,在1980年创办了CNN。

然而预测未来是一门不严格的科学,正如爱因斯坦所说“E = mc2也毕竟是一个局部现象”。那些喜爱作出预言的人很快就会认识到,这是一项多么困难的工作。所以托夫勒不认为自己是在预测未来,而是在提出“新现实的第一近似值”。

托夫勒并不想做高蹈的书斋未来学家,他想获得对现实的第一手感觉。他1928年生于纽约,是波兰移民后裔,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想写作诗歌和小说。他在纽约大学获得英语学位,然而他对真实世界的渴望竟然驱使他去做了一个焊接工和修理工。和他所仰慕的作家一样,托夫勒相信体验是写作的源泉。他说:“斯坦贝克去摘葡萄了,而杰克•伦敦做了水手。”

他和在大学里结识的写作伙伴和生活伴侣海迪从纽约搬到克利夫兰,它在当时是美国制造业的中心。两人在不同的工厂做工,亲身体验了体力活对产业工人来讲意味着什么。一次在卸钢梁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托夫勒折断了一根椎骨。繁重的工作之余,托夫勒继续创作诗歌和小说,但最终发现自己两项都不擅长。但他不肯放弃自己的作家梦想。1954年,惟一的孩子出生后,他说服克利夫兰的《工业与焊接》杂志雇佣他当一名记者。

托夫勒回忆:“编辑对我说:‘你获得这份工作是因为你知道如何焊接。现在,证明给我你知道如何写作。”接下里,他写了13本著作,2005年,获得美国记者与作家协会终身成就奖。

上世纪60年代中期,感受到60年代快节奏的社会变化给人们带来的焦虑。托夫勒决定花五年时间研究这些变化的内在原因。每个历史时期都有它的圣言妙谛,我们的时代则被命名为信息时代。这个时代很早就在悄悄侵袭工业时代,但这一变化并没有对公众意识产生巨大冲击,直到托夫勒成为这个时代的大祭司。

在成名后,托夫勒建议他的读者,“不要关注我写的细节,而更多关注总体性的主题”。这个主题就是:变化的速度与变化的方向有非常不同的含义,有的时候,前者比后者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