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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群体的网络应用与权利诉求
发表时间:2015-02-24 17:30:17 作者: 邱林川

 

我来自香港中文大学。首先我是来自边陲小镇香港。今天来参加我们的论坛,特别高兴。因为以前我们的论坛活动,我在杭州、泉州都参加过,但还第一次来北京开50人论坛。以前大家在北京开会,我们边陲小镇的人只能在网上围观。希望以后有机会来南方多搞一些这样的活动。

今天讲打工群体的原因,因为我最近有本新书《信息时代的世界工厂》,小标题是“新工人阶级的网络社会”。在座有好几位,胡泳、奇平、永朝都已经在这个名为“思想@网络.中国”的图书系列里面发表过大著。向东跟我沟通让我讲一讲这本书里面的东西,估计可能这本书可能销量不太好,所以让我推介一下这本书。

但是我觉得它跟今天我们这个单元的主题也是有很大的关系。我们讲挑战和治理的问题。而且待会说要有“一句话点评”,什么是最大的挑战?我用这个书名来回答了。未来最大的挑战是什么?就是信息时代世界工厂的挑战,就是新工人阶级网络社会之挑战。具体为什么呢?请大家看这本书。这里有20多万字的答案,时间有限,主持人说现在开始,杨老师随时可以打断我,我答案已经讲出来了。

这本书写了十来年,开始不知道自己在写书,就是在写小论文,逐渐积累成这样一本书。

就讲这本书的封面吧。大家可以看到,很奇怪,信息时代也没看见互联网,也没看见手机,看见一个建筑工人骑着一个破自行车,他的口袋里很有可能有手机,但是我们看不见。这张照片是2010年照的,为什么背后不是新经济的厂房。背后的厂房是我的田野调查的点,属于深圳郊外独竹村,工业区叫189工业区。这张照片照完之后,第二年这个房子已经给拆掉了,因为深圳的大运会,把老的,当年也有做手表,电子表的厂房给拆掉,已经没有了。为什么是这样的东西,在所谓信息时代的封面上面呢?

我想用这个来讲到一个很重要的观点。今天听了半天多了,我已经听了十多次了,大家总说我们在从工业时代向信息时代转型。这个观点,我是有保留态度的。

一般来说,你说打工群体是边缘群体,所以我们讲边缘革命也是不能少了打工者。但是中国的打工群体是世界信息工业体系的主体基石。不能没有中国工人。大家还记得,2009年金融危机之后,中国工人是“时代风云人物”第三位,奥巴马是第六位,周小川是第八位。再说一个大一点的数据,从1970年代到现在40年的时间,自从贝尔提出后工业时代的概念之后,世界工业总值在过去40年翻了三番。世界经济并没有去工业化。但是在增长三倍里面,什么产业增长最快?信息产业。所以我们的手机,今天早上讲是我们的器官,全世界都在靠我们中国的工人来做,所以他们已经成为世界工业经济的基石。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脑子里面经常浮现出丰子恺的一张画:五一劳动节,在一个公告牌上写着,“劳动节,劳动者们来庆祝”。有些知识分子翘着手来看,后面两个搬运工背背上的大包压弯了腰,根本看不见公告牌。他们在忙于生计,就像封面上的工人师傅,根本没有时间谈论这个东西。但在他们中间,网络技术也是非常普及的。在同一年,这张照片照下来那一年,我在深圳路边的收垃圾的,在那儿卖第一代工厂打工妹用的那种翻盖手机,要价是10块钱一个,你还没有跟他讨价还价。我有一个朋友买了一个回去,在美国两年还能用,这个普及是非常快速的。可以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这是第二次重大的信息革命。第一次信息革命是毛泽东时代的扫盲,没有毛泽东时代的扫盲,中国的文盲率恐怕现在还是百分之五六十。没有当年的扫盲就没有现在的信息革命。

以手机为代表的中低端信息服务,在打工群体迅速扩展,我认为这是改革开放之后最重要的信息产业变革。但是这个信息革命跟毛泽东时代的扫盲有着重要关系。

与此同时,随着技术的普及,我们讲了很多,包括电子商务,我也非常感兴趣。除了积极面上的创业就业之外,这本书还讲了很多他们的苦难。大家经常引用上海社科院的数字,在珠三角平均一年是4万根手指被碾断、被切掉。这些工伤大部分跟电子行业相关。我有一段时间常去工伤医院,问他们你们在什么地方受伤?他们说在五金厂,原来是做电子音响后面的铁壳子。下个星期还有一个个案,是富士康的一个工人,脑切除了,因为工伤。现在富士康还欠他们家30多万的医疗费和救助费。下星期三二审开庭,希望大家关注。我在微博当中肯定会发,如果你们看不到,就不是我的原因了。

新工人阶级有非常深重的苦难。我相信我们这个时代是和《双城记》的英国当年一样,既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当年工业时代的图景,在我们今天“信息时代的世界工厂”也存在。需要把两个方面都看到,才能看到丰富的打工群体的新媒体使用。我用一个特别重要的概念总结,就是要看到打工者的传播需求。

他们的需求第一个是生存性的需求,他们是非常忙于生计,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讲话。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同时,我们看到一个和其他阶级、阶层有很大不一样的特点,就是他们有相对稳定性。比方说,白领、中产由MSN换到开心、微博,现在换到微信。而我们的打工群体,特别年轻一代相当稳定。十年前是一样的,现在也是一样的,就是一个QQ。手机号都换了,地址也换了几十次了,单位也换了几十次了,但是他的QQ号就像身份证号码一样不会换。这是生存性的需求,要找工作,要看病,要来治疗,和最重要的社会关系网络保持联系。

还有一个需求很重要,就是他们的集体性。早上我来晚了,俊秀兄讲网络社会主义我没听到,但可能和这一点有联系。工人力量单独来看是很小的,他们一定要靠老乡、同学、战友,靠草根的这些组织,所以他们要持久稳定下来就一定不能仅凭单干,光是个人消费这么简单。他们当然有个人消费,但是在技术组织层面上,比如QQ群,很多地方工人事件里面都有非常重要的表现。

在这里提出另外一个挑战,有关于需求。需求在英文文献里面对应的,我们叫做NEEDS。另外也有欲求,欲求就是WANTS。上个礼拜我手机坏了,要去买手机。以前我经常买山寨机,因为我经常跟山寨机的老板做访谈。后来我老婆经常看韩剧,就命令我买三星。因为看了三星的广告,并不是为了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当然,跟老婆的关系也是属于生存需求的范畴,开个玩笑。我的欲求和需求出现错配,可能不太要紧,因为我们比打工者有更多资源。但如果打工者为了追逐欲求,放弃需求,则可能出大问题。所以这是个挑战。

另外一个挑战是大数据。它不是由传统的强势方提供的,而来自UGC,用户生成内容。怎么样让大数据帮助产生促进社会进步、促进打工者生存状态的使用价值,而不是交换价值?这是用马克思老的语言,放到今天的语境,就是怎么用大数据促进生存性传播需求的满足?这是非常大的挑战。被忽视的边缘群体如果没有足够的政策支持去关注他们,很可能被商业主义带走。这还只是一种,并不一定是最坏的。他们还有可能创业,也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创业行为。但是我特别担忧的是被政治狂热主义的人所挟持,因为他们大量的能量在里面,包括黑社会。比如这本书里面讲到,黑社会“血头”怎么用低端网络工具来造成的对社会公共医疗体系的重大危害。

总体而言,一个重要的挑战是改变精英主义视角。我以前也在北京读大学,然后在香港。我们从大学走出来,或者从政策部门走出来,我们自然都有精英主义倾向。怎么样在研究信息社会的时候,去倾听这些沉默的大多数?所以我这本书的开头是献给这些沉默的大多数,整个信息社会是一个运转的机器。用《战争与和平》里面的一段话,当有木屑掉到机器里面的时候,外行认为木屑是比较重要的,引外它在不断发出声音。而沉默的齿轮在正常转动的时候,我们是听不到的。我们必须反思我们看问题的方法,正视这些正在用他们的血汗奋斗中的这些年轻人,以及年纪大的打工者。向这些打工者学习他们的治理创新,比如刚才讲到山寨,山寨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治理创新,这本书也有涉及,也有很多意义供解读的。

还有一点是封面上的自行车。40年以前,达拉斯-史麦斯(Dallas Smythe)是传播媒介政策方面的重要思想家。他在1973年来到中国写了一篇文章叫做《自行车之后怎么办?》,中文版听说这个月会在复旦的《新闻大学》上发表出来。他当年在文革末期写作,很自然带有那个时代的印记,有很多工农兵、阶级,那些老的话语。所以,这本书本来有一个英文版书名简简单单就叫《工人阶级的网络社会》。但在中国,我和编辑商量,一定要有区分,不再是向以前的阶级斗争、老的毛主义的那一套回归,而要强调《新工人阶级》里的新意。

但是史密斯这篇《自行车》的雄文,据说是给当时中共中央副主席的一封建议书。里面提到很多复杂的东西没时间讲,但基本就是建议当时的中央要在文革语境下的中国建立类似土豆、优酷那样的视频系统。所以我建议俊秀兄看看1973年的时候,加拿大友人提出来的这篇文章,应该和信息社会主义有些关联。所以自行车也有隐喻在那里,就是我们偏离了1973年《自行车之后怎么办》提出的重要观点,没能给劳动人民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最后封面上这张照片,我花了很多时间。它是“基层色素工人摄影队”的习作。这个工人摄影队用的都是别人捐的二手相机。编辑在网上找到这张图,想要它的原始图片。但当时的相机已经坏了,要做数据恢复。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花了两三个星期。结果注意力都放到图片上,没发现英文书名里的Communication(传播)那个字给打错了。所以“传播”还是挺难的。我们要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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